人生有太多的错觉了，只有清醒的人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做梦。
正如这句话所说的，直到文秋倒地的时候，他才意识到，空气寒冷什么的仅仅是他的错觉罢了。
网球场地面早已被晒得发烫了，阳光洒在背上，这让文秋感到一阵暖意。
空气被观众们的呼吸染得厚重、炽烈，上头拂过的风，也带着橙黄的色彩。
一切都结束了，总觉得这场闭幕式还算不错。自己如同小丑一样被击溃，然后平淡无奇地输掉了比赛，再经受一段时间的指指点点，就可以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吧？被对手打得体无完肤的话，也就不能再被称作天才了吧？
这个叫龙阴的家伙真的挺强的，如果不耍什么阴谋诡计的话自己就输得无可挑剔了呢。
可他打伤了杨鹏，他打伤了林洛，还对秋儿动了手脚，要面对这家伙获胜之后的奚落嘲弄总觉得是件很不舒服的事情。
不甘心吗？啊，不甘心啊！唯独这样的家伙，死也不想输啊！
文秋挣扎着动了动手指，发现自己全身的力量都涣散了，原本紧绷的肌肉变得无比松弛，浑浑噩噩的意识也变得清晰起来。
坚硬的地面忽然变得像棉花糖一样松软，阳光洒下的暖意由胸口扩散到全身，就连腹部的疼痛也在不知不觉间减轻了。
看来，还不到输的时候。他无奈地笑了笑。
……
“裁判，暂停比赛！他受伤了！”
随着文秋的倒地，球场上忽然陷入一片静寂。紧接着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林洛。
“受伤了？”
“什么情况？”场外传来观众们的喃喃自语声。
而坐在高椅上的裁判也向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。但林洛不管裁判，推着轮椅直接冲下场去，而其他人也纷纷跟上了。
“喂！文秋你不要紧吧？”
“只不过是摔了一下而已，你们这群公子哥还真是大惊小怪。”
“你住嘴！”林洛怒视了龙阴一眼，然后推着轮椅跑到文秋身边，只见文秋躺在地上，紧闭着双眼，却一点回应也没有。
林洛眉头一皱，转身就想向裁判宣布弃权，可他忽然感到有人扯了扯他的裤脚，顿时停下了动作。
“你太大惊小怪了。”
“文秋？”林洛惊叫了一声。
只见文秋一手撑着地，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，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饰，然后露出了一个欠扁的笑容。
“你真的没事吗？”看着对方这幅样子，林洛还有点担心。
“没事没事，只是躺在地上太舒服了，有点不想起来罢了。”
“你这个坑爹的家伙！”林洛扶了扶额头，但总觉得是松了口气，“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做？我的建议是去医院看看，但是比赛……”
“你以为我是谁？”文秋笑着打断了林洛的话，慢慢地走到球场中央捡起自己的球拍，又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网球，在地上弹了弹，退回底线。
“还要继续比赛？还真是有始有终。”龙阴嗤笑了一声，同样退回底线。
林洛还愣在原地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文秋转身离去的背影，总显得有点凄凉、单薄。
“非选手请离场！”裁判有些不耐地催促了一句，林洛这才推着轮椅走下了场。
文秋退到底线，歪着脑袋看了龙阴一眼，等对方示意自己做好了接发准备之后，他把球微微抛起，然后轻轻拍了过去。
下手发球，那球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，几乎是刚刚越过了网。龙阴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，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，裁判已经报出了新的比分。
“十五比四十！”
下手发球，这是看不起人么？一瞬间，龙阴只觉得惊怒交加。
然而文秋却一言不发地开始准备接下来的一次发球了，等龙阴做好发球准备之后，他有如法炮制地来了一发下手发球，球速慢得如同龟爬一般，但龙阴咬牙大力回击的时候球却出人意料地被打出了界外。
“三十比四十！”
“这下有点意思了。”雁风忽然笑了笑。
“你说什么有意思了？”林洛不解问道。
“你不觉得文秋摔了一跤之后，打球的风格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吗？”
“变了一个人？”
雁风耸了耸肩道：“发球的技术在网球比赛中非常关键，它不仅是得分利器，对选手的士气更有难以言喻的作用，你在比赛场上发出几个双误马上就会变得心虚底气不足，然后渐渐地就被对手带起了节奏。”
“文秋那家伙可是发了不止‘几个’双误。”林洛笑了笑。
“毕竟上手发球对新手来说很难。所以发不出就不发才是正确的战略。”
林洛点了点头。
“除此之外，突如其来的下手发球完全打乱了龙阴的节奏，他现在惊怒交加，非受迫性失误的频率会大幅上升，趁机攻下这一局，或许还有赢的希望。”
这样说着，两个人又将目光投向场中，却发现局势正如他们所期望得那样发展了，面对怒意冲头的对手，大比分莫名其妙地从5比2变成了5比3。
接下来是龙阴的发球局，文秋笑着扣了扣排线，偷笑了一句：“外挂续费成功。”
然而这一声自言自语却淹没在了观众的热烈欢呼声里。
那样的欢呼声让龙阴感到一阵烦躁，他总觉得从刚才开始对手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。
原本的文秋就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，表现出来的攻击性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羸弱，那种不顾一切的进攻方式虽然猛烈，等适应了之后却会感觉到单调乏味。
如果只是那种程度的对手的话，龙阴有一百种方法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。
但此时此刻，那家伙已经变成了藏匿在从林间的捕食者。他不再持续那么紧迫仓促的进攻，反而开始躲进了森林的迷雾中，那种绵软无力的击球反而让他更难捉摸。
龙阴咬了咬牙，他把球高高抛起，然后挥击。球拍猛烈撞击发出嘭的一声响，然而球却落网了没发过界。
“一发失误！”
裁判冰冷的声音，让他倍感压力，什么时候起一次小小的发球失误竟然有这样的压迫感了？他有点想不通。
文秋还站在球场的对面，摆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，眼神也空空如野，让人捉摸不透。
“不对，他应该已经到极限了才对。”龙阴突然回过了神来，两周前，他和文秋试探**手的时候已经把对方打成了内伤，内脏因为外力冲击而出血，那种程度的创伤不可能在短短的两周时间里恢复，更何况自己先前打中的那球应该会使之更加恶化。
对手已经是强弩之末了，这样的念头在龙阴的脑海里冒出来，让他回复了些许信心。
然而他转眼看向文秋，发现对方的呼吸举止没有半点受伤的模样，又隐隐怀疑。
总之，试着进行拉锯战吧？他这样想着，然后发了一个上旋发球。文秋轻哼着底线抽球回击，带着强烈上旋的网球好像兔子一样，来回窜动。你来我往大约十个回合后，龙阴一扭身，将球打进了文秋的反手区，就在这时，文秋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，微微侧过身。
“是放小球？”龙阴心里瞬间做出了判断，死命地向着网前跑去。
然而文秋轻抖了一下手腕，网球就好像飞鸟一样冲天而起，绕过了龙阴的头顶。
“零比十五！”
“好！”观众们发出声声喝彩，这或许是比赛进行到现在最为热烈的喝彩声了吧？文秋静静得站在球场上，聆听四面八方而来的声音，却始终面无表情。
龙阴一时间感觉有点虚脱，在他眼里，这硕大的体育馆一瞬间似乎变成了文秋的主场了。
赛场上，比分很快从“5比3”变成了“5比4”，文秋追平比分之后，很快又反超成了“5比6”，然后就轮到他的发球制胜局了。
“我会输？这种事情怎么可能？”交换场地前的短暂休息时间，龙阴坐在板凳上，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着。
“我突然变得那么厉害，让你感到不可思议了吗？”文秋轻笑着问道，他声音显得有点中气不足，却反而显得阴柔了些，就好像邻家大姐姐一样。
龙阴冷笑了一声，并未回答。看到对方这幅反应，文秋也只笑了笑，一分钟的休息时间恰好结束。
“差点被他骗了啊。”龙阴一边自言自语，一边回到场上，眼角的余光偷瞄着文秋。
差点被对手绝境翻盘什么的的确让他有点措手不及，但客观地看待现在的形势的话还算不上绝望。
“占据优势的时候话多果然容易让人翻盘啊。”龙阴这样想着。
说话时中气不足，意味着对方的内伤的确恶化了。
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展现出那么强的攻击性，为什么到了最后关头却忽然放弃主动进攻，转变成了这种诡异莫测的球风？
因为文秋已经没有维持进攻的余力了！想到这里龙阴就忍不住激动起来。
能赢！绝对能赢！那家伙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，最后那个击球风格的转变的确是一招妙棋，但想清楚了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。
而自己也差不多适应了对手那种龟爬一样的球速。
他已经翻不出什么新的花样了，就在最后的最后，为大家上演最戏剧性的一幕吧！
龙阴的嘴角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，重新拾回自信的他用离我近球拍，死死盯着球网对面的文秋。
而文秋用手轻轻地捡起球，在对手的注视下，高高抛起。
几乎零旋转的金色网球飞到比风更高的地方，一瞬间，龙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，这家伙……想干嘛？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——！”
剧烈的吼声划破体育馆上方寂静的天空，那带着愠怒的吼声仿佛是忍无可忍时才会发出的咆哮，又好像胜利临近时难以克制的喜悦欢呼。
那声音响彻云霄，震耳欲聋，哪里有半点中气不足的迹象？
而发出这一声嘶吼的文秋弓足了腰，转身、蹬腿，用力一跃，纵身跳到了半空之中。
“跳发？”雁风发出了一声惊呼，而剩下的人或许还没意识到场中发生的一切吧？
飞速甩动的球拍扣中乘风飞舞的网球，在那一瞬间，龙阴的脑海里只闪过了两个字——完了！
观众们纷纷站了起来，越发热烈的喝彩声此起彼伏，然后，网球联赛就在这一片喝彩声中落幕。
最后的制胜局，谁都未曾想到，会以四个Ace发球告终。
文秋木然看着观众们意义不明的欢呼、雀跃，然后他忽然感到眼前一黑。一阵天旋地转之后，他发现自己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，蔚蓝的天空印入眼帘。
在倒地前的一瞬间，他看到了龙阴失魂落魄的表情。为了这点事就会不甘心吗？真可笑啊，难道你不知道，你我同为败者吗？
文秋抬起手，扶住了额头，他感觉到眼角一热，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他一点也不开心、更不快乐。
那一瞬间，他感觉自己就好像个输惨了的赌徒，人们欢呼着分享从他身上赢走的钱财。
自己早已经身无分文了，那么，他们能赢走的，想必就只有他的命了。
同学师生，包括网球队的成员，正为比赛的胜利与周围的朋友相拥而泣。
文秋孤零零地躺在球场上，尽享着天空飘落的冰冷阳光。冷与暖，究竟哪一种才是错觉？他已经分不清了。
“喂，起来了！”一个声音没来由地从头顶响起，那是林洛，“喜极而泣吗？”
“嗯。”文秋擦了擦眼泪，慢慢从地上爬起来，只觉得视野有些暗淡。
“今晚球队要进行狂欢！我们不醉不归！”
“嗯，好呀。”文秋笑着应道，“不过我出了一身汗，先回去洗个澡，具体事宜稍后给我发短信吧？”
“啊，好！”林洛笑道。
文秋又看了他一眼，踌躇片刻，肚子捏着球拍退场。
“咦，文秋呢？”
“那家伙说要先回去洗个澡。”
“啊！真好啊，我也想洗！”
明明走进了阴暗的通道里，有些人说话的声音却还能依稀分辨。
文秋忽然感到又一阵头晕，脚步一踉，差点摔倒在地。
他扶着墙，直起身来，泪水又在不知不觉间模糊了视线。
然后，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：“文秋，你会死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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